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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揽胜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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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派完任务,我便想着四下闲逛一番,于是纵马往城南而去,不知不觉就到了离河附近。

临江楼,位于离河附近魏王池旁,建自西晋太和十四年,名取“临江揽胜”之意,虽临离河,但却改“河”字为“江”,以求押韵,五层楼阁,外看碧瓦朱楹、檐牙摩空,进入楼内又是一番朱帘凤飞、彤扉彩盈,山河形盛,是京城文人雅士登高汇聚之地。

我依栏而坐,品着一杯香气浓郁的桂花茶,《茶谱》有载:今人以果品为换茶,莫若梅、桂、茉莉三花最佳。此茶酿制时加入了夹竹桃,在瓷具内反复铺匀花、茶,又以浓汤熬制,阴干而成,茶味浓郁。

正品间,身后一股淡淡的鹅梨香幽幽袭来,转头一看,却是云其。

“呦,这不是我那连自己亲哥哥都不认了的云其妹妹嘛。”我故意开玩笑道。

“叔父好。”云其嘴不饶人,当即回道。

“没错,是我,是你撒泼打滚的时候搂着胳膊死活不让走的叔父。”这句话一出,这丫头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,扭捏起来。

数年前,那时候她整个人比现在还要低上一头,看上去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,尚不知男女避讳,整天黏着我疯耍。有次在王府花园里,我同广陵王说话毕,要走时,这丫头突然抱着我的胳膊,没来由自顾自地大哭了起来,死活不让走,一边哭一边往我袍子上甩鼻涕,哭到抽噎时,我骗她说去给她取个礼物,飞奔出去上马便跑,留她在后躺到地上哇哇大哭,慌得王妃命人赶紧关上府门,省得一大家子跟着她丢人现眼。

后来我奉圣差外出较多,便见得少了,偶尔碰到过几次,也是隔着老远见她羞答答模样地往我这儿看见过几眼,我也是一笑了之,还以为长大后性子变了,不再像小时那么没个正行儿,况且也听人说,她最近几年越发出落了,府中的很多事广陵王和王妃都交由她操持,时间过得真快,恍惚数年之间,一个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家闺秀模样。

她默不作声,自己倒了杯花茶,坐在一旁抿了一口。

“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我正经问她道,“不会跟踪我吧?”又忍不住玩笑道。

“谁稀得跟踪你?”她撇了撇嘴,看着栏外江景答道,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,“是爹爹让我哪天见你了问下,有什么需要府里出力的,没想到刚才正好碰见你上这儿来了啦。”

广陵王比我大一辈儿,然则平日和我称兄道弟,看似亲近,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远不近距离感,怎么突然之间如此热心起来了;况且昨日刚见过,何以今日又来问我,看她脸上神情和平日里的表现,多半是广陵王拗不过她,自己要来的,恐怕也不是刚好碰见的。

“你什么时候出来的?”我问道。

“今天一早。”云其说道。

“怪不得,我说刚才到王府怎么没见你。”我又问道。

“啊?你刚去我家了?”云其听我这么说,颇有些惊讶。

“对啊,我刚同你爹分开,并没有听他提起这回事儿,老实说罢!”我故作严肃道。

她扭捏了半天不吭声,拿了块点心,咬了一小口却又放下,眉头紧促不安,忽然间愣了一下,抬起头,看见我正得意地冲她笑着,方才恍然大悟:“你诈我!”剩下的大半块点心作势就要冲着我的脑门儿扔过来。

“敢!还不老实说!”我说道。

“昨日回府,问爹爹你们在说何事。”说着她看了我一眼,又低眉看向栏杆外的山景,“是不是和宫里大火有关,还有那个参政,我在府里见过他,前些日子圣上还让我爹爹查他的什么事儿,爹爹不许我过问,怪我多嘴,也不许我问你。”说罢看着我,满眼都是可怜幽怨的神色,这丫头看上去娇媚柔弱,实则性子野得很,心里又哪里会是这样优柔萌弱的性格,不了解她的人多半要被她现在的一脸表情给骗到了。

“哎,广陵王也是为了你好,你要理解你父王这一片爱女之心啊。”我故意叹了口气,正色说道,既然有演戏的,就要有配合演的。

“真是你父王让你来问我的?”我一本正经地问她,看着不远处的面面相觑的一队亲兵,“再叫声叔父就跟你说,哈哈。”我又打趣道。

她再也绷不住了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眼见瞒不过我,又生起气来,立刻恢复了本性炸了毛,上来就是一顿乱锤。

“我自己来的!自己来的!!!不说算了,我还不想听了呢。”不悦之色瞬时便挂在了脸上,扭头便要走,我一把拉住了她,她还脸上还兀自不高兴着,见我拉住她不让走,方才慢慢好了些。

人情冷暖,年少时的经历让我颇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,说话办事都小心翼翼,也不敢相信任何人,不过,我这人懒散惯了,胸无大志,只求逍遥一生,平日也无甚好友,独来独往,皇后不知数落了我多少次,圣上赐我武阳也是希望我多上心朝事。

但是云其是个例外,当初缠着我疯耍时没心没肺的模样,至今我还会时时想起,对于她,我也是非常怜爱的,如果说以前是把她当作妹妹,现如今除了妹妹的感情之外,隐约觉得甚至还有几分喜欢了,只不过这种情感一经露头,便觉不妥,心里会产生一种怪怪的不适感,又兀自强压下去,让人心烦意乱。

况且她问的这也不是什么秘事,朝中早就私底下传开了,是尽人皆知的‘秘密’。

“跟你讲讲也无妨,不过不可对别人说。”说罢,我看了看不远处那队府兵。

她瞧见我的眼神,冲他们吩咐道:“你们先回去,我和我兄长游玩半日自己回去。”

“郡主,您一人在外恐不安全,王爷责怪下来···”带头的那人回道。

“多话!我兄长这么大活人坐在这儿是摆设吗?!”云其嗔怪道。

我默默微笑不作声,拿余光略略瞟过带头的那人身上,那人对她极为恭顺,又看了看我,犹豫片刻,便躬身回道:“小人不敢。”,向我二人施了一礼,随即便带队离去。

待他们走的远了些,她又噗嗤一声冲我笑了笑,瞄了一眼府兵离去的方向,然后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毛。

“来,想听兄长给你说哪一段啊?”我笑道。

“你随便说,我随便听。”

“那就从你见过的那个参政说起吧,他可不是什么小人物,那也是做过丞相的人,况且还做过两任丞相。”

“丞相不是元离吗?”听我如此说,她似乎有些惊讶,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此事,还是故意抛出来问题以便我打开话题好往下说。

“他做中书省右丞时,元相时任左丞,后来他升至中书省右丞相,元相位居左丞相。”按我朝规制,右相位于左相之上,“再后来严邝被贬为陕西参政,右丞相之位便一直空着,直到他死前圣上才复他右丞相之职,可没过多久便死了,哦,就是宫里着火这天死的,前后脚,跟着火这事儿赶一块儿了,至于元相升任右丞相,那是在严邝之后的事了。”

“丞相怎么会官儿越做越小,混到陕西参政上了,是他那个小妾的原因吗?”她一脸不解地问道。

“呵,这会儿知道小妾了,刚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。”我笑道,眼看她又急了起来,我便不给她发作的机会,抢在她开口之前赶忙说道,“有些人就是反着来的,跟普通人不一样,有人是官越做越大,比如你哥哥我,有的人却是越长大越没谱,比如你。”她哼了一声,瞪了我一眼,便又一副乖乖的模样等我往下讲。

“上次君前奏对,圣上说他任而不为。”我说道。

“严邝么?圣上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还没等我说完,她插话道,有时候我怀疑我说的话她明明听懂了,也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再问我一遍。

“就是当官的不干正事儿,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。”

听我如此说的粗鄙,她嫌弃了一声:“不能文雅点。”

“俗雅只在须臾之间,大俗有时就是不矫揉造作的大雅。”我狡辩道,“任而不为,就是事事和稀泥,当和事佬,哦,对了,照圣上说的原话,就是睁眼瞎。”我现在才有些明白过来,圣上说了那好几次睁眼瞎,明着是自嘲,实际上是不是又在暗示我们当中谁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,不过多半不是说我,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‘诸事不上心’的头衔了,那不是说宁国公,就是在说广陵王,或者干脆还是在说严邝,借此警醒别人。

不过应该不是在说广陵王,广陵王这样曾经手握重兵的人,恐怕圣上巴不得他能像我一样‘诸事不管’,那多半可能就是在说宁国公,怪不得他当时汗流浃背紧张成那个模样,可宁国公不是也早就马放南山、半隐半退了吗?难道他只是表面上半隐,暗地里还在事事插手朝内诸事吗?是不是犯了圣上的忌讳,如果是这样的话,恐怕也不只宁国公一人如此。

“嘿,哥,你想啥呢?!”云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,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,便说道:“没什么,在想怎么跟你讲的明白一点。”

“那不是跟我爹爹现在一样。”她一副真诚无邪的样子问我道,听她如此问,我不禁觉得好笑,哪儿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,看来是真没把我当外人。

“说话口没遮拦。”我故作嗔怪道,“这是两码事儿,有的人是圣上想让他做事他不做,有的人是想做事圣上却不愿让他做事,还有的人是不想做事圣上也想让他歇着的。”

“怪拗口的,那我爹爹属于哪种情况?”她又追问道。

“再提你爹我不讲了啊,为尊者讳,你爹哪种情况都不是,广陵王叱咤疆场,也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,满朝文武谁不敬重你爹?圣上对你爹向来也是信任有加。”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,她脸上颇有得意之色。

“好好好,你讲,你讲,我不插嘴便是。”云其说道。

“严邝就是第一种情况,他这个人,很早就跟着圣上了,通经能文,懂音律,擅填词,写的一手好书法,是当朝隶书名家。圣上跟我谈起过,此人性格稳重,为人宽和,务事勤勉,能献良策,但自其任右丞后,便日渐圆滑,公务多由左丞元离代劳。隆武三年圣人任他为中书省右丞相,本想委以大任,盼他针对朝廷时弊有所作为,但他越发沉溺酒色,荒于政事,以致政令多出左相之手。”我喝了口茶,看着云其坐在一旁,听得越发出神认真的样子。

“那你的书法怎样,送我幅字呗。”她一脸坏笑地问道。

我一抬手,作势吓她:“送你个大耳光。”我那书法,自己看着都恶心,能往出送人吗?不过转念一想,送她也行,反正也不是送给别人。

“送你也行,回头亲自给你写一幅,瘦金就挺好,内容就写《诗经》里的一篇——吾家有妹。”我说道。

“《诗经》里有这一篇吗?”她问道。

“有啊,《诗经》小雅有一篇就是,你没读过吗?”我问道。

“没有。”她说道。

“那你等着吧,有空就给你写。”我说道。

“好的呀,那你接着说。”她开心道。

“他之所以被贬,大概是因为在右丞相任上,碌碌无为,圣上不满,最终因为外使朝见事件,让圣上彻底对他失去了耐心,导致被贬,这件事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,你应该听说了吧?!”我说道。

“说是安南使臣来朝,莫名其妙失踪了?”云其问道。

我说道:“圣上责问中书省,严邝和鸿胪寺卿竟将此事推给礼部,圣上盛怒之下罢免了他的丞相。”这件事算得上是这两年发生在京城里的人们谈兴最高的一事怪事,已发生月余,内使监正在调查,据说毫无头绪,安南使臣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,难怪圣上会如此动怒,虽然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丝毫头绪,可已经有三十多人因为牵连此事被下了天牢,其中三人因为渎职已被问斩,就连最大的当事人——严邝也已经死了,墨垣卫仍在夜以继日地追查审问,上至内使监、鸿胪寺、礼部,下至官员的家属亲朋,几乎每日都有人被带进位于东城的墨垣卫所里去。

“这个严老头是不是疯了?这种事情是推就能推掉的么,圣上怎会看不出,难道这个严大人跟你一样是一根筋啊。”她打趣我道。

我说道:“朝廷里的事,说不清道不明,一根筋能做到右丞相?哪有什么直肠子一根筋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,后果嘛,他自然是知道的,至于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干,那就只有他知道了,或者是那个让他这么干的人才会知道。”

云其说道:“你是说有人让他这么干?谁敢逼迫宰相?”我摇了摇头,示意我也不知道,只是个猜测而已,这些猜测如果抽空到离阳各条大街上稍微打听一下,就能打听出一箩筐来。

云其想了想,又说道: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说明是有苦衷或者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,或者是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”她这句话倒让我刮目相看。

我敲了敲她的小脑门儿:“你这小脑袋瓜挺复杂啊,吃啥补的,变聪明了?!”

正说话间,云其突然看着栏外的江景不吭声了,我刚要问她,她忽然问我道:“你认识一个叫玲儿的姑娘吗?”

她如此问,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这是半年前我在朱雀大街观灯时认识的,后来才知道是安西侯的女儿,我们也算相处了些时日,但是数月前就已经不联络了,我向那姑娘袒露好感,被拒绝了,自此便不再打扰,我说道:“认识啊,你也认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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